走出指挥部,竹石清可谓心情复杂。
既有受领导赏识的那股子春风得意,看见萧条的街区和忙碌的伤兵又衍生出一股深深的无力与自责。
漂亮话谁都会说,竹石清自然不例外,虽说在和日军面对面拼刺刀时,没有人会设想自己以后官就何职,财富几多,但因为战争,许多人高升,许多人借此掌握了权力,这是铁打的事实。
想当初在江宁县的时候,干了三年还要被监察院给稽查,换到这民国二十六年,从参谋总队出来之后,自己的仕途可谓是一路高歌猛进,先战平津,后拼上海,从参谋干到保安队长,如今也算是真正当上了中央军的营长...
这该叫什么?叫流水的番号,铁打的竹石清?
不,事实上这应该叫一将功成万骨枯。
竹石清异常清醒,自己的每一步晋升都是用无数烈士的鲜血换来的,许多人可以说是尸骨无存,自己最好的兄弟方文坚还躺在战地医院不知情况如何,快速收起来刚刚的骄满,竹石清重新上路。
沿着闸北的街道,他要穿过十里洋场,南渡苏州河,前往沪西。
在此之前,他先来到了苏州河畔原上海警备保安团大院,团长吉章简已另调他用,参谋长赖天佑还待在这里,收拾着战时的一些材料,另外的,就是许大勇他们这些虹口战役中活下来的幸存者。
幸运儿们被安排在保安总团旧所休息,要不是张治中忽然想起了还有这么一票人,恐怕他们要被永远地遗忘在上海。
这伙人此时还在院子里闹腾,身上既没有穿保安制服,也没有穿担任突击队员时的军服,见竹石清走了进来,当即安静了下来,纷纷注目,许大勇到底还算是当了竹石清一阵贴身跟班,也就他敢咧着嘴打了个招呼:
“中队长!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是不是舍不得咱们兄弟?”
在许大勇的脑子里,竹石清原本就是临时借调过来的,仗打完了,理所应当地回原编制,这种大腕,能搭上几句话已是不易,这几日下来,还救了自己几命,也算是上辈子积了大德了。
竹石清微微一笑,礼貌地问道:“大勇,赖参谋长在不在里面?”
“进门右拐第三间。”
一声大勇听得许大汉嘴巴都要咧弯了,旁边几个刚刚还嬉闹的好兄弟都用奇怪的眼神打量他,仿佛是在质问啥时候攀上这么个关系?
办公室外,传来一阵“咚咚”的敲门声。
没等赖天佑回头,竹石清已经自己走了进来,一屁股坐到桌子边上的真皮沙发上,眯着笑看着赖天佑。
“嚯!石清哥!”赖天佑本来还皱着眉头呢,一回首看见是竹石清,手上的东西当即扔到了一边,顺着方向就坐到竹石清旁边的沙发,又举起两沙发之间茶几上的水壶,给他这位哥哥倒上了一杯,
“你怎么来我这了?”
“来看看你呗,虹口拿下来,你也算是功德圆满了,以你家里的实力,以后去哪?”竹石清端起茶杯,小心地抿了一口,有点烫嘴,又把杯子放下了。
赖天佑整个人往沙发上一靠,叹了口气,双眼注视着天花板,摇摇头:“石清哥,你是知道我的,我不喜欢打仗,其实我喜欢做买卖。”
“这我知道。”竹石清自顾自地点点头,“但我记得你家产业在上海?日军频频轰炸...”
“国府已经批了钱,父亲准备将厂房迁去武汉。”赖天佑解释道,“但他还是给我谋了个差事,说是去军政部陆军署,是个闲差,也算是回咱的故地南京了。”
“军政部?”
竹石清忽然想起了什么,脑子里一顿翻江倒海后,他忽然想起‘任书楠’这个名字,当初在保定挖墙脚的可不就是汪兆铭治下的军政部么?依明泉的说法,这地方可不是什么好去处,“为什么不回参谋本部呢?”
赖天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反问道:“石清哥,咱明教官的脾性你还不知道么?我这种混日子的关系户,他能容得下我?”
这话说得倒是不错,明泉事实上不讨厌关系户,他需要的是精明强干的志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