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绍辉拎着伍志清灰头土脸地窜进宝山城,刚踏进宝山还没有两步,几人便重重地栽倒在地上。
几人的身侧,西门的城门轰然关闭,将近一个排的战士人手扛着一袋麻包,成群结队地往西门内合处堵塞,城墙上,也有一支部队开始沿墙体运动,朝着从徐家嘴方向扑来的少股日军进行射击。
在战士们封门闭户的缝隙中,伍志清的目光迟迟停留在林子深处的那个小村子上,某一刻,他有些后悔没有死在那里,和他的兄弟们一起,毕天瑞从半坡上跃下时的身影,将永远刻在他的脑海里。
随着徐家嘴的失守,宝山彻底失去外围所有据点,这片延展开来的林海,足以让日军将宝山围的水泄不通。
预备营,已成孤军营。
“副营长,我疼。”
周绍辉翻了个身子,大口呼着气,刚想看看伍志清受伤的手,却听见了另一边传来的声音。
回眸一看,跟在自己旁边的小战士大腿上冒出一个血洞,正哗啦啦淌着血,再一看这孩子,遭这么大罪,脑门上跟下雨似的,嘴边还带着微笑。
周绍辉赶紧从自己贴身的白衬衣上“咔”地撕下一长段,对准娃儿的大腿吭哧一绑,又朝着跨间抬高了半分,用力一勒。
“疼!疼!”
这孩子这下算是疼到心窝子里了,半条腿顿时就感到一阵凉气,引得他开始满地打滚..
“你就在这等着,先把血止住,我去那边找他们问问有没有药。”周绍辉安抚式地摸了摸这小战士的后背,又冲着旁边一个四躯健全的战士说道,“你就在这,看好他,我一会就回来。”
伍志清捂着发麻的胳膊,跟在周绍辉的边上,两人步履蹒跚地朝着城北走去。
沿途,城中的部队开始大量的运动,在周绍辉的目光里,各条巷子被人为封死,沿着三义街主干道上开始构筑环状工事,尤其是面东方向,两挺马克沁重机枪正背在机枪小组的肩上,紧急赶来。
伍志清拧着眉看着这一切,回头朝周绍辉说:“兄弟,看来你们竹营长是要死守宝山了。”
周绍辉摇摇脑袋,苦笑道:“没事,死我也陪他。”
城北的炮声并没有停止,从周绍辉从徐家嘴归来,一直到他走到城北的街头,这是日军重炮的传出的隆隆声,作为副营长,他已经很难说清楚全营上下如今是何种情况。
走上城墙背面斜梯,姚子青和竹石清正席地而坐,靠着砖石,静静地接受着日军炮火的洗礼。
“营长,徐家嘴,没了!”
周绍辉快步朝前靠了上去,也猫着身子冲着竹石清喊道。
如雷的炮声下,竹石清哪里听得见这家伙说得什么,他扯开嗓子,竭力问了句:“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周绍辉抿了抿嘴,他半站起身子,指了指西面,然后狠狠摆了摆手。
竹石清这次明白了,狠狠点了点头,看向了伍志清,指着伍志清的胳膊。
“没事!”伍志清摆摆手。
大约过去五分钟,小鬼子的炮火才逐渐停下,整个城墙被烟雾笼罩,众人像是吸了一肚子的劣质二手烟,刺鼻的气体呛得大家咳嗽了半晌。
“我让于彦君去西门了。”竹石清这才回应着刚刚周绍辉要说的事情,“徐家嘴丢了,宝山没有退路了,诸位,死守吧,坚持到明天中午。”
“那我去守西边。”周绍辉自告奋勇道。
“我也去,我的弟兄们都死在那里。”伍志清举起了没受伤的那只胳膊。
“杨泽宇和姜勇在东边,我去那。”姚子青来到竹石清旁边说道。
竹石清一一点头同意,大兵压境,黑云压城,没有什么矫情的必要,没准过不了半天,在场的所有人都会死在这里,此时唯有抱定必死决心,才有可能换来一线生机。
“日军来势汹汹,进攻兵力已经是我们的十余倍之多,在场的都是我竹石清人生路上碰上的贵人,有幸同大家站在这杀敌报国的战场上,按理说守卫宝山是预备营的任务...”
“你省省吧...”姚子青用手捅了一下竹石清的胸口,斜眼瞥了他一下,“谁的兄弟们没折在此地?宝山早就是我姚子青的坟墓了。”
“姚...”
“懒得跟你废话了,周副营长,咱们走吧。”
伍志清懒得听竹石清在这自责,师部电令来的时候,他还担心自己的部队一走,把预备营出卖了,如今这个情况,他也就问心无愧了。
周绍辉屁颠屁颠地跟着伍志清两人大步走下了城墙。姚子青也回身向竹石清敬了个礼,告辞道:“石清,子青有幸遇你,如有未来,定与你同袍同泽,偕作偕行。”
竹石清第一时间没有接话,缓缓抬手敬礼,待到姚子青准备回身走时,他才说道:“子青,东门难守,我已命令警卫排在三义街构筑工事,必要之时,可退守三义街。”
“明白。”
随着姚子青的离去,北面城墙上只剩下竹石清和屈明,在悬日的映射下,众人离去的背影拉得老长,从墙上铺到地面,宛如一个个巍峨的巨人。
如今的宝山是什么情况,竹石清最清楚:
算上于彦君连,共三个残缺连,约四百名战士,全营的两挺马克沁重机枪,摆放在三义街的枢纽处。
周绍辉,伍志清率于彦君连镇守西门。
姚子青领姜勇连镇守东门。
竹石清与屈明正面守在北门,同时居中调度,由于城内电话线路已经炸得支离破碎,许大勇的警卫排被竹石清安排在北门城墙下,以作联络之用。
这就是预备营针对日军三个联队的围堵,做出的最后部署。
竹石清单手抚在凸起的墙砖之上,热风迎面而来,却显得有些肃杀。
炮阵停下五分钟后,丰田联队的两个步兵中队再度在装甲车的掩护下朝宝山城冲来。
北门背后两条街的临时医院内,受伤的战士们呜咽着躺在木板上,遍地都是沾了血的布条,原本放在医院门口处的一盆清水,在火炮的震荡下落了一层浮灰。
周绍辉让伍志清先去西门,自己去了临时医院。
周绍辉来这里想找药,但连医务兵都没有找到,他分不清在场的这些战士都属于哪个番号,但人人见了他都喊周副营长,喊完就都去撕搁在桌上不多的纱布条,也不顾什么卫生不卫生,按照自己的理解胡乱地包扎着。
至少,血是止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