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长官,各部队,都就位了。”
大场,第十九集团军司令部内,徐崇元声音有些发颤地对薛岳言道,手里攥着一张半湿的电文。
——薛长官、徐参谋长钧鉴:幸19师,21师兼程半夜,于拂晓前阻敌于火车站前,另有第6师对南嘉路发动破袭、20军围攻陈家行之掩护,多路并举下,南翔之围初解,各路通讯恢复十之八九,前敌指挥部使命已履,请司令部接替指挥,作战参谋竹石清、风文涛、龙于飞等呈上。
薛岳接过电文看了半晌,沉沉出了口气,如释重负地坐在椅子上,右手搭在额前,闭上了眼。
“如此就好,如此就好。”
许久之后,薛岳才缓缓叹道。
叮叮叮叮——
当一切趋于稳定,老蒋的电话如期而至,薛岳接起电话,缓缓站起身来:“我是薛岳。”
“伯陵,南翔的事情我都听说了。”老蒋闷声说道,“现在是什么情况了?”
薛岳顿了顿,回道:“委座,日军企图以闪电式进攻撕开我军防线,万幸南翔成功撑到了回防,如今两军仍在绞杀乱战之中。”
老蒋可能真的忘了,当初是他要求屯兵南翔的,然而此时,他却有些烦躁:“伯陵,再用兵,可不能如此顾头不顾腚啊,你身为统兵之将,一个错误...”
老蒋忽然停住了,可能他自己也觉得这类说教实际上毫无用处,停住之后,叹了口气,说道,“退守蕴藻浜吧,整军再战。”
“是,委座,职下这就做部署!”
薛岳肃立锵锵道,正要放下电话,对头又传来了老蒋的声音。
“这次战役,你要好好吸取经验教训。”
“是!”
俩人一来一回后,这通电话才算是打完。
虹桥行营内,老蒋幽幽放下电话,满面忧愁地摇摇头。
“委座,这次,并不难怪在薛伯陵头上。”
顾祝同在旁边站得笔直,看到老蒋的脸色后,他居然也肯站出来为薛岳说上一句公道话,“中路军传回消息,日军调走了正面的101师团,新到的酒井支队与第3师团,重藤支队组成了暂一军,这次能沿南嘉路突击南翔,完全是占到了兵力上的便宜....”
“还有这回事?”
老蒋浑身一紧,叹道,“这么说,薛岳能扛住日军,没有丢失蕴藻浜,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是啊是啊。”顾祝同连连点头道。
“这么重要的情报,为什么现在才报过来呢?”老蒋仍有些气愤地用手杖砸了砸地板说道。
“委座,这也不能怪朱绍良,日军为掩人耳目,第11师团向闸北也发起了猛烈攻势,扰乱了中路军的判断...”
顾祝同俨然就是一个和事佬,顶着战区副司令的头衔,成天跟在老蒋屁股后面转,在用兵上,自主裁量权还没有底下军长师长的大,在决策上,永远只能在老蒋的框架下行事。
唯一能做的,就是发挥他墨三安身立命的技能——组织工作。
将这几十万中国军队团结在一起,就是他的任务,昔日他虽然不赞同薛岳的用兵,但此时,他还是要站出来为薛岳说一句话,否则老蒋要是意气用事之下换下薛岳,那就麻烦大了。
要知道,中路军自从换走了张治中,后面可谓是一蹶不振。
老蒋抿了抿嘴,苦叹道:“大家都有难处,仗打到这个份上,我也不好再说什么,这样的战报送到我的面前,整师整师地被日军消灭,叫我这个委员长如何能够接受呢,全国上下,又有多少整编师可以死在日军的枪口下呢?”
“委座说的是。”
顾祝同先是万分赞同道,随后话锋一转,“所以,委座,在下斗胆建议,是时候调整指导战略了。”
闻言,老蒋往后倚了倚:“你说说看,如何调整?”
顾祝同趁热打铁道:
“这段时间,辞修建议,我们应该酌情放弃上海,撤到永备性国防工事,沿线对日军进行阻击,而不应该将大量的有生力量放在这里接受日军海陆空的袭击。”
“连你也跟我说这个。”老蒋抿着嘴,整个脸微微皱了皱,“不要再说这个,战事还没有坏到我们要直接放弃上海。”
“但,委座,左翼军和中路军损失很大,我军的动员能力已经到了极限,再这么损耗下去,我们将面临无兵可用的局面。”顾祝同忧心忡忡道。
“我会想办法。”
老蒋微微颔首道,许久之后,他将目光看向了迟迟没有发生战事的杭州湾方向...
....
南翔战场,十月六日,敌我双方在南翔近郊错进错出,数万人厮杀混战在一起,激烈的战斗从白天持续到了深夜,尽管,日军时刻保持着火力上的优势,然而,他们不得不承认,面前的中国军队,居然越打越多了...
直到十月六日夜,藤田进终于清醒地认识到,断脊闪电作战方案已宣告破产,日军集结了近三个师团的兵力,并没有冲破这条南嘉公路,反而,这股无形的压力,变成了中国军队快速调动的催化剂,打到十月七日时,第一批军队已经迈过蕴藻浜,向东而去。
十月七日,下午,顿悟寺浮桥。
竹石清几人随万耀煌的25军抵达河岸边,这一次来顿悟寺,感觉似乎跟上次并不一样。
迎着河面上拂面的微风,竹石清眯了眯眼,扭头看了眼仍裹着战云的南翔火车站,无奈地摇了摇头。
“你看,谁来了!”
方文坚拍了拍竹石清的肩,语气欢快地说了一声。
竹石清一怔,扭过头来,宋明阳傻呵呵地杵在远处笑。
“嚯。”竹石清露出笑容,和方文坚走上前去,右手划拳轻推了一下宋明阳的胸口,“你小子,还活着呢。”
宋明阳右手捻起,微微闭眼,嘴里装模作样地念叨着什么,最后古怪一说:“我算过命了,我死不在淞沪!”
“哈哈。”
方文坚乐了,扬了扬下巴道,“把你那破罗盘拿出来,给我也算算。”
“什么啊,罗盘不是用来算命的。”宋明阳皱了皱眉,“方文坚,对你,我只有一句话劝告。”
“什么话?”方文坚一愣。
“务必跟紧竹石清,否则,你没好日子过。”宋明阳拱着嘴巴说道。
“我呸!”方文坚狠狠骂道,“你这么说的我很像个吃软饭的!”
竹石清没有掺和这俩的拌嘴,而是问道:“我们下午就回司令部报到了,你后边是什么打算?”
宋明阳收起笑容,蹲在河滩边的草垛子上,望着潺潺河溪出了神,叹道:“348团打没了,番号撤销了,上峰的意思是,要么就近合编,要么,回四川,练新兵。”
“靳团长呢?”
“别说团长了,这一战,整个20军打得不到五分之一了,杨军长都快丢了饭碗了...”宋明阳苦笑着摇摇头,“我想呢,我这性格,加上我这张讨人厌的嘴,去中央军,招人嫌,我还是回四川带兵吧,我听说四川正在大规模征兵。”
竹石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好,此一去,又不知几时才能再见了,多保重了。”
“多保重。”方文坚也附上一句。
“你们也是。”宋明阳咧嘴一笑,“等你们在集团军站稳了脚跟,我宋明阳混不下去了,也好找你们讨点便宜...”
此话一出,几人俯首咯咯干笑了几声,随后便沉默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后边传来了风文涛和龙于飞的声音。
“竹兄,走了,薛长官在等我们!”
“来了。”
竹石清应了一声,和宋明阳对视一眼,没有多说,转身离去,和方文坚一道,来到桥头,前敌指挥部的弟兄们都在这候着,只是人比来前要少了几个,竹石清心中暗暗数了数。
预备营算上还在医院卧床的姜勇,周绍辉,至今也不足十人。
想到此处,竹石清不禁内心泛起一阵酸楚,脸色也逐渐僵硬下来。
“竹兄,你又出名了!”
风文涛一把将竹石清揽了过来,喜出望外道,“知道吗,今儿万军长把咱们的事迹好好宣传了一番,不说远的,至少咱们集团军,人人都知道,有个小司令长官,就是你竹石清咯。”
“这...”竹石清一愣,“这话要是被薛长官听到了,可怎么好,这不是害我么。”
“放心吧。”龙于飞摆摆手道,“薛长官岂能没有听闻,但是,这次的事实的确是,如若没有前敌指挥部,还不知战局会恶化成什么样子。”
队伍开始徐徐过河,东岸的景象和他们来时一样,成批成批的军队正在挥汗如雨地构筑工事,以河岸为基准的防线拔地而起,蜿蜒伸向远方,烈日灼灼下,整片大地被晒成金黄色,远处的道路上,军用卡车和吉普车络绎不绝。
不久后,东岸将成为上海最后的外围阵线。
“还有个情况。”
过河之后,风文涛想起了什么,竖起手指说道,“肖辰那家伙,去南翔了。”
“肖辰?”竹石清眉头微蹙,“肖参谋怎么跑那去了?”
龙于飞摊摊手道:“75军原本最先撤离,这家伙坐在指挥部养尊处优,处处显摆,这下好了,75军被调回去和日军作战,那他这个参谋,还能稳坐钓鱼台么?”
“那算是变相给他坑了。”竹石清苦笑道。
“他这叫自作孽,不可活。”风文涛贼笑道,“要是跟我们一起,此时就是有功之人,回去还能拿青天白日勋章。”
傍晚时刻,竹石清抵达大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