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六年十一月十四日。
日军第十军下辖第6、第18、第114师团,国崎支队以及独立炮兵第2团,第1、2后备步兵团共计十二万余人,在数十里的海岸上全线登陆,并向淞沪的侧背采取大迂回行动,可谓来势汹汹。
虹桥,蒋介石官邸。
这可能是中方高级将领到的最齐的一次,日军鲸吞国军七十万大军的阳谋让每个人都暗暗心惊,这里聚集着中国近三分之一的国防军队,80%的精锐力量,如若被聚歼,那便和亡国没什么分别。
临时会议上各方将领意见不一,但基本统一的口径就是撤退,但七十万人要想撤下来,又谈何容易?加之,老蒋顾着在大场打歼灭战,压根没考虑过撤退方案。
路径没有提前规划,沿路没有设立接应站点。
军队尚未合编,大量军队番号不明,指挥官不在位。
武器装备尚未补给,甚至连地图都没有发放。
许多部队都在淞沪的郊区两眼一抹黑,压根不知道南京在哪,武汉在哪。
但至少有一点,需要有一支部队去挡住第十军的兵锋,至少迟滞第十军一到两天的时间。
于是,十四日正午,老蒋乘专机飞至南京,中央军则由车皮搭载沿京沪铁路西撤,地方军则自行选择溧阳公路、广德公路西撤,具体部署,无。
最终,陈诚选择派遣东北军67军前往松江布防,67军星夜兼程,终于在第6师团赶到前夕入驻城内,歇脚还没有二十分钟,第6,第18师团拍马杀到,三面合围之下,在十五日凌晨三时,万余东北军终难抗六万日寇之攻势,城破,军长吴克仁率全体将士寸步不退,以身殉国。
十五日,清晨。
竹石清团跟随着第一军的指挥部,向东撤退至虹桥郊区,此时的淞沪已不如往常,遍地都是衣衫褴褛的流民溃兵,有的兵,混的还不如民。
对比之下,竹团依然军风严正,徐徐向市区开进,在路上,老蒋特意嘱咐军政部给竹石清下了一张正式的任命书,其身份正式转变为中校团长,而方文坚几人心心念念的见官升一级,此时也已经落实下来。
但大家都知道,现在什么都是虚的。
一个混乱的政府此时既不可能给你发饷,更不可能补充兵力,至于所谓团长营长的头衔何时才能真正配位,还是个未知数。
三团来到市区内,在虹桥机场附近落脚,老蒋和几位大员已经先行离去,但仍有几位高级将领和一众中央军的士兵盘踞在这里,等候着京沪铁路、浙赣铁路的转运。
教导队得到的命令也是乘火车先到镇江,休整之后经合肥而到汉口整训。
邱清泉传达的命令是,傍晚时分,三团即可上车。
“小穆,把团里还剩下的钱,都分给弟兄们。”
竹石清靠着一堵民房,漫不经心地抽着烟,穆枫听到后并没有立刻动身,反倒是有些为难地站在原地,好一会才说:“竹长官,副营长早让我干过这事了,但弟兄们都不要,他们担心这是散伙的路费。”
“开什么玩笑。”竹石清咬着烟轻轻笑了两声,“还散伙呢,不打跑鬼子谁也不许走!跟着我竹石清,都成神仙了,钱都不要了...”
“团长,这一仗打下来,不是你,咱哪有命活?”穆枫嘿嘿一笑,“我刚刚去机场那块买烟,顺手买了份报纸,你猜怎么着,团长你又上报纸了。”
“是吗?”
竹石清一怔,穆枫则是卸下背包,将报纸拿了出来,接过一瞧,的确如此。
中央日报上的标题十分醒目——大场日寇冒进再遭新败,教导队喋血破敌展国威。
而竹石清的名字,则赫然出现在细则的内容之中,看到这里,竹石清只是哭笑不得,毕竟,报纸写的虽然华丽,但无数的部队乘着车向西撤退却是被上海民众看在眼里的。
有的百姓拖家带口,踏上流亡之路,和军队混在一起,不愿意走的,基本都挤到了租界,在外国人的庇佑下暂避风头。
“报纸收起来吧。”竹石清看了半晌,也不愿再读下去,“看得我心塞。”
“成,我给收了。”穆枫点点头。
“告诉弟兄们,抓紧休整,时不我待,小鬼子的包围圈很快形成,如果铁路线被切断,那我们只能光脚跑回镇江了。”竹石清扔掉手中的烟,晃晃悠悠地往机场走去。
因为他看到了一个老熟人的身影,不错,带着金丝眼镜的廖耀湘,此时他正被一圈记者围着,闪光灯打了他一脸,唾沫也喷了他一脸,新闻界的这帮同胞不知道是热情还是别的,总之让他有些无法脱身。
“建楚兄,你在开新闻发布会呢?”
竹石清寒暄一句,幽幽走来。
“石清!”廖耀湘一怔,迅速从人缝中看到了竹石清的身影,随即撇下人群,挤到竹石清身边来,轻声道,“快帮我挡挡,这帮记者,烦死了!”
“廖长官,我们的问题,您还没有回答呢。”
一个女记者抬着声音问道。
“抱歉。”廖耀湘很绅士的拱手道,“我们战友兄弟难得相见,仓促之间,还有很多话没说,采访的事情,可另找时间!”
“这怎么可以?廖长官,全国都很关心淞沪的情况。”
“这...”廖耀湘一时语塞,瞥了一眼旁边的竹石清,直接承诺道,“这样吧,诸位,我答应大家,给廖某半小时的时间,小叙之后,由我们教导队的竹团长接受大家的采访,想必今日的头条大家已经看过了,这位竹团长就是和日寇在大宅血战的指挥官,兴许,大家会更感兴趣一些。”
“建楚,你...”
竹石清皱了皱眉头,廖耀湘转过头来,整个脸挤眉弄眼,嘴型都是“帮帮兄弟”,无奈,竹石清只能叹了口气,任凭廖耀湘发挥。
“那好!教导队可不能食言!”
双方就此达成共识。
随后,廖耀湘把竹石清一拉,俩人抄着小路并肩走去,为表感谢,廖耀湘递上一支烟。
“不抽不抽,刚抽一根。”
竹石清摆摆手,“我说建楚兄,你这是坑我啊...大溃逃之际,你让我接受采访?嫌我升官升的太快了是吧?”
“哪里!”廖耀湘急声否认,“都是那则报纸惹的祸!桂长官和邱长官先走了,就剩我在这主持局面,这下好,记者来问的夹枪带棒的,说什么为什么打赢了还要撤退,什么国民政府后续准备如何布置,还是种种,什么问题都有。”
“话说,这些记者都不急着撤退么?”竹石清有些纳闷地问。
“撤什么退啊,能闲在这的,多半在租界有立足之地,否则闲的蛋疼跑来采访啊?”
“原来如此。”竹石清点点头,“那我到时候乱说一气,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你别说教导队投敌卖国就行。”廖耀湘瞥了竹石清一眼后说道。
“哈哈,我怎么会砸自己的招牌。”竹石清干笑两声,随后问道,“建楚兄,你后续是怎么打算的?是不是要高升了?”
“屁!”廖耀湘骂道,“这一仗别看教导队风头大,但建制基本上都打空了,咱也就都成了空头司令,江,没错吧?”
“是。怎么了?”
“南京现在正在研究,如何防范日军西进。”廖耀湘压低了声音说道,“教导队的去留,现在还不明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