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欢手上柔和许多,轻言细语道:
“阿那瓌此次遣使来观礼,名为恭贺,实为试探。如今六镇名望愈盛,洛阳、晋阳、漠北三处暗流涌动,日后若要再维持平衡怕是不容易了。”
娄昭君抚上高欢双手:
“夫君是不是不放心尔朱氏?”
高欢轻叹一声,望着娄昭君:
“娘子当真是女诸葛,我帐下那么多人,现下能看到这一点的,也就只有娘子一人了。”
顿了顿,他接着道:
“如果我所料不差,洛阳,马上又要乱起来了。”
“妾身倒觉得,夫君其实也不必事事忧心。这世事就如夫君射出的箭——既然已经离弦,便该任它飞便是。白白的踌躇,却是何苦来哉?”
高欢闻言突然轻笑:
“娘子真真是这世上最解我心之人!”
娄昭君轻声道:
“夫君的担忧不无道理。不过,妾身以为,我们现下最要紧的,是稳住六镇内部的局势。只要六镇上下齐心,夫君就算再如何,料想也无大事。”
高欢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娘子所言极是。六镇内部的确需要进一步整合。尤其是近来我重用令绰、文彬等汉人,六镇其余人中,说不得会有些其他想法。”
说着,高欢松开娄昭君的手,从案头取过一叠文牍:
“娘子请看,这是昨日各镇呈报的春耕簿册。武川、怀荒两镇屯田数比往年少了三成,说是去年旱情所致。”
娄昭君接过文牍细细翻阅,发间步摇在烛光下流转着温润光泽:
“妾身倒觉得未必是天灾。上月商队捎来的消息说,武川镇贺拔氏近来回到了武川,正大肆学汉人豪强修筑坞堡。”
她指尖在某处数字上轻轻一点:
“这些消耗的资财,最后不都得摊派在田亩赋税里吗?”
“还是娘子心细。”高欢接过话头,取过朱笔在簿册上勾画:
“我打算让令绰带五十名书佐,分赴各镇重新丈量田亩。那些被豪强侵占的军屯地……”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头笑道:
“不如请娘子坐镇中军,替我盯着这些琐事?”
娄昭君却将文牍合上,摇头轻笑:
“夫君当真是忙起来什么都忘了,阿惠这般小,我怎么分的开身?”她说着起身推开半扇木窗:
“倒不如让各镇选些德高望重的老农,由他们带着书佐丈量——庄稼人最清楚哪块地能产几石粮。”
高欢眼睛一亮,拊掌笑道:
“妙哉!老农们熟知田亩虚实,又能在乡里作保,明日我便让万景去办……”话音未落,床榻上的高澄忽然发出咿呀声。
娄昭君忙去照看婴孩,口中却不忘正事:
“说到万景,他那首《从军行》虽然粗俗,可如今在军中传唱甚广。妾身想着,不妨让士卒们把一些民谣也编成曲子,一来可以解一解军旅之苦”
她轻拍着怀中的高澄,哼起段柔和的小调:
“二来也能提振士气,夫君觉得可好?”
高欢闻言大笑,揽着娄昭君走向内室:
“明日我就着人去办,昭君的办法哪里有不好的!”
两人说着,慢慢入了内室,细语声混着远处隐约打更声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