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忠福深知自己既无背景又无财富,能在宣教科这样相对轻松的环境服刑,已是莫大的幸运。与当初在车间从事繁重体力劳动相比,如今的工作虽忙碌,但却让他倍感珍惜,自然不会计较工作量的多少。侯本福同样心态平和,经历过生死考验的他,能在监狱中重拾老本行,每日沉浸在撰写稿件的工作中,反而觉得生活充实而有意义。源源不断的工作任务,不仅让他无暇顾及烦恼,更让他找到了新的人生价值。在这个特殊的集体中,每个人都在以自己的方式适应着环境,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关系户”的现象监狱和社会没什么两样,不足为奇。只不过分直接关系、间接关系和特殊关系而已。领导或普通干部的亲朋好友、故交,当然是直接关系,亲朋好友或故交打招呼要求关照的当然是间接关系。还有一种特殊的关系,与亲朋好友或故交都没关系,这关系来自于“上面打招呼”,比如钱正林、何伦发这类贪官,基本上都是“上面打招呼”给监狱领导,要求对他们给予特殊照顾。
侯本福来宣教科这两个多月,除了黄忠福,和其他人仅仅维持着工作层面的往来,从未有过私下交情。而这份局面的打破,源于百泉县原县委书记何伦发主动释放的善意。
那是一个静谧的深夜,凌晨一点半的编辑室里,只有一盏台灯散发着昏黄的光,在寂静中勾勒出侯本福孤单的身影。此刻,他正为说服妻子离婚的事而苦恼,握着钢笔,在稿纸上缓缓书写,试图用文字将内心的想法传递给远方的妻子。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推开,何伦发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他脸上堆满笑容,轻声说道:“小侯老师你还在加班啊!”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侯本福抬起头,略显惊讶地看着何伦发:“何老师你也没睡着?”他放下手中的钢笔,眼神中带着几分疑惑。
“是啊,不晓得为啥子,今晚就是翻来覆去睡不着。”何伦发说着,在侯本福对面的办公桌前坐下,脸上的笑容依旧未减。那笑容里似乎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情绪,像是有心事,又像是刻意的亲近。
侯本福见状,料想对方坐下必定是想聊聊天,于是站起身,拿起热水瓶,热情地要给何伦发倒开水。何伦发接过开水,却轻轻将杯子放到桌上,语气平和地说:“我不喝开水,就是晚上睡觉前,我也只喝茶,习惯了。”
这话让侯本福心中一动,他眼中闪过一丝惊喜,说道:“我也不喝开水,只喝茶。我给你泡杯茶吧,上个星期家里才送来的茶叶,我们家乡的特产。”说完,他快步走到一旁的柜子前,取出茶叶,熟练地开始泡茶。热水注入茶杯,茶叶在水中舒展,淡淡的茶香渐渐弥漫开来。
何伦发连忙小声说“谢谢,谢谢!”目光不经意间落到侯本福桌上的稿子上,好奇地问:“小侯老师今天晚上又写的啥子大作啊,我可以先睹为快吗?”
侯本福轻轻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我没写稿子,在给媳妇写信,劝她同意离婚。”这句话一出口,空气中仿佛都弥漫着一丝苦涩。
“哦哦哦,对的对的,离婚好,离婚好。这么长时间,不离婚也不现实。”何伦发点着他那颗硕大的头颅,语气中带着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笃定。
侯本福微微一怔,心中满是惊讶。古人常说“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可这何书记的态度却截然相反。他下意识地皱了皱眉,不过很快又舒展开来,反倒觉得这何书记说话直来直去,颇为实在。于是,他笑着附和道:“是的,时间太长了,不离婚确实不现实。”
何伦发摆了摆手,说:“既然是家信,我就不看了。小侯老师发表的文章我每篇都看,有的还看两三遍,上次你发表的一篇散文,写父爱的,我还在接见室拿给我女儿带回去了,对她们年轻人有教育意义,让她们明白父爱是怎么回事。”他说这话时,眼神中满是真诚与欣赏。
侯本福听后,既受宠若惊又惊讶不已。在他的印象中,何伦发一直是一副深沉威严的领导模样,此刻却发现他内心也有如此柔软细腻的角落。这一番话,瞬间勾起了侯本福对父亲的思念,他的眼神变得柔和起来,动情地说:“是的,父亲让我体会到了最深沉厚重的爱,所以我写了那篇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