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进贤:“倒不是没有取胜的信心,这涉及到我们的战略。”
朱由校:“战略?”
王进贤:“正是。我们的战略是以政治上的开明和发达的经济吸引建奴的技术人才,在军事战略上利用发达的经济力量和较高的人员素质、技术装备取得对于建奴的战术优势;针对建奴缺乏技术人才导致的落后的经济状态,进行消耗战,拖垮他的经济,迫使他不得不收缩战线,最终放弃辽沈地区。至于打仗,我们不主张和建奴进行正面肉搏和血拼,而是以消耗战为主,而且不是用我们的人去消耗他们的人,而是利用我们技术和经济上的优势去消耗他们的人。”
朱由校:“我刚才已经听过你说你们的战略战术。”他又仔细看了看地图:“盖州距辽沈固然比起复州要近得多,可是也有200多里地。这200多里,建奴的后勤在很长的距离上要依靠陆路来运输,你和我讲过陆路运输成本高昂,这对于建奴来讲也是很大的负担。而我们的后勤则依靠水路运输,方便而快捷。比起建奴来讲,成本要低廉很多。况且,我们有着发达的经济,我们要用发达的经济压垮建奴,这不是你说的吗?”
王进贤:“这——”他震惊于天启皇帝对于军事战略战术的掌握,一点就透,融会贯通,现在他以己之矛击己之盾,自己被他说的哑口无言。
朱由校:“进军海、盖,乃是你题中之义。春夏之际,正是我大明军队展示实力的时机。即使我不来,你的部队也会挺进海、盖,不是吗?我好不容易出来转转,王大哥,你就依了我,让我开开眼吧!”
王进贤又一次被天启皇帝吓住住了,他没想到天启皇帝贵为天子,居然不讲求威仪,来和自己撒娇。
王进贤:“陛下,不管怎么样,盖州还是离敌人的腹心太近了,陛下乃万金之躯,怎能轻入险地。万一有失,臣怕——”
天启皇帝又不耐烦起来:“你怎么和那些假道学一个样子,怕怕怕,怕什么!能有什么事情?朕就那么弱不禁风吗?你就那么鄙视朕吗?朕在书房中整日看你写的《火器要历》,看你写的那些军事战策,在地图上推演,玩着你派人给朕造的火器,朕早就想来体会一下真正的战斗。没想到你是个这样的人,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什么行啊?有什么不行的?朕是皇帝,朕这就降谕与你:着王进贤率所部兵马护驾,兵发盖州!”
王进贤:“臣遵旨。”
四、
王进贤:“下官山东镇总兵王进贤,拜见魏公九千岁。”
魏忠贤朗声大笑:“快起来,咱们兄弟何必如此客气。”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看着魏忠贤那张笑靥如花的脸,王进贤心中就知道这个马屁算是拍对了。
自从打垮了东林诸士,掌握了内庭外庭的权力之后,魏忠贤几乎拥有了帝国所有的实权,成为封建专制最高领袖——皇帝在行政事务上的唯一代言人。那个从小被人欺辱、被人鄙视、遭人白眼的魏忠贤终于站上了权力的巅峰。他在残酷的社会底层艰难生存所磨砺出的社会适应能力不再有用,现在没人敢于刁难他,他走到的每一处地方遇到的都是热情的笑脸和恭维的话语;憨厚、朴实、谨慎及重感情、讲义气等优秀品质因为不再有用而被逐渐抛弃;而在那时培养出的种种劣根性,由于没有文化根底的个人把持,没有他人的抑制,则在一片阿谀奉承中被无限放大。
常年在底层为人所轻视、蔑视的人生,再加上目不识丁,魏忠贤的内心深处有着深深的自卑感,即使在他登上权力最高峰时期也没有改变。因此,魏忠贤十分需要别人的肯定,需要别人的尊重。再加上他没有什么文化素养,这种肯定的精神需求最后被那些主动或者被动的阿谀奉承者以一些极为夸张的形式表现出来。比起他的前辈——王振、刘瑾,魏忠贤的所作所为丢人丢到家了,简直不能望其项背。透过种种热热闹闹、夸张到几乎荒谬境地的举措,王进贤读出的不是对这个义兄长的鄙视、也不是轻视,而是深深的悲凉和无奈。
在许多根据魏忠贤的意图拟定的谕旨中,充满了对他本人的褒奖颂扬——什么:“一腔忠诚,万全筹画。恩威造运,手握治平之枢;谋断兼资,胸涵匡济之略。安内攘外,济弱扶倾。”什么“独持正义,匡挽颓风。”等等等等。对于战场上的胜利,国家工程的完竣,乃至天降祥瑞、雨顺风调,凡数在当时能称得起政绩的东西,他都毫不客气地揽在自己名下。从天启五年正月到天启六年十月的23个月中,魏忠贤自导自演的受到皇帝各种形式的封赏达21次,几乎平均每月一次。
除了自我吹嘘之外,魏忠贤同样愿意听到别人阿谀赞美。于是,书写本章歌颂魏忠贤的英明伟大,在一个时期里成了大小官员们的例行公事。大学士冯铨在为魏忠贤祝寿的诗中把他说成是“伟略高伊、吕,雄才压管、商。”发展到后来,有几个国子监监生竟然上疏请以魏忠贤与至圣先师孔夫子并祀,说他“复重光之圣学,其功不在孟子下。”对这类乖张的溢美之词,不知天高地厚的魏忠贤居然全都欣然接受。
魏忠贤掌权后屡兴大狱,以莫须有的罪名大规模迫害反对过自己的人,直接迫害致死的就有数十人之多。甚至几十年前的一些个人恩怨魏忠贤都不能放过。这突出展现了魏忠贤的自卑和伴之而来的心胸狭隘。
魏忠贤每次出行“辄坐文轩,羽幢青盖,四马若飞,铙鼓鸣镝之声,轰隐黄尘中。锦衣玉带靴裤握刀者,夹左右弛,厨传、优伶、百戏、舆隶相随属以万数。”从魏忠贤那华丽的队伍中,王进贤看到的却是无知、狂妄,而这一切同样来源于他深深的自卑。
因此,王进贤虽然是魏忠贤的义弟,但是他深知正处在云端、飘飘然的魏忠贤是容不得半点刺激的,此时规劝魏忠贤实在是过于天真和幼稚了。
五、
为了中国的未来,王进贤还需要在魏忠贤的庇护之下做很多的事情,在封建专制统治的翼护下积累资源、培养力量,以期凤凰涅槃,几乎是革命成功的不二法门。任何新生的事物都源于旧事物的母体,所有事物从旧的环境转移到新的环境都需要过程和时间,因此骤然从旧事物转变为新事物、或者说另起炉灶反对旧事物都是必然会失败的,特别是在中国封建专制统治如此深入的社会。在英国,是社会上层发动和平的光荣革命奠定了资产阶级统治的基础;在德国,天主教和神圣罗马帝国的封建统治的真正敌人是封建诸侯,而不是大名鼎鼎、旗帜鲜明反对他们的马丁路德,如果没有萨克森选侯弗雷德里克一世的庇护,马丁路德早在公开反对教廷之前就死无葬身之处了。而比起马丁路德更为革命、真正依靠贫苦农民的闵采尔却走向了失败;在中国,革命胜利后的果实也为袁世凯所攫取,事实上当时也只有他才能安定当时中国的大局。
见到王进贤如此的顺服、尊重自己,魏忠贤不由心中大快,和王进贤念起了往日的峥嵘岁月。二人相谈甚欢,从过去谈到现在又谈到未来,就很多问题交换了意见。和王进贤的一席谈话,使魏忠贤手舞足蹈,威势益减,渐渐变得和蔼可亲起来。可是王进贤这里却是更加外松内紧,心里夹着一万个小心的在赔话。他深知,魏忠贤那脆弱而敏感的神经稍一触碰,就会乾坤逆转,哪怕你是所谓的义弟,也未必能够幸免。魏忠贤在未掌权之时,逆来顺受惯了,自卑惯了,稍微给点好处那就感恩戴德;如今大权在握,自卑依旧,只不过改用外在的威势来掩盖内心的自卑,这其实更加可怕。有一次魏忠贤的心腹李永贞不小心说了一句“外官诌哄老爷”,他竟“垂首冷笑,长吁短叹,切齿曰:‘原来天下人都是诌哄虚誉我。’”【1】并且因此数日称疾不起,看来他对于外人对自己表面恭顺、内心鄙视的作为心知肚明,而且十分敏感,并不是盲目地乐观。对此,王进贤怎么能不加倍小心。
酒至半甜,魏忠贤把盏问道:“刚才皇帝和你谈了什么事情?”
王进贤详细地、一五一十地将与皇帝的对话告知魏忠贤,生怕有什么遗漏,之后他愁眉不展地念道:“圣上要让我带着他去攻打盖州。”
魏忠贤立即惊诧起来:“盖州?盖州在哪儿?”
没文化真可怕!
王进贤唤门口的小宦官去拿了一份地图,摊在地上向魏忠贤解释我们目前在什么地方、盖州又在什么地方、去攻打为什么危险。
魏忠贤似懂非懂的听着,最后他拍着王进贤的肩膀道:“杂家知道你是好心,不过陛下想看打仗,那你就去盖州打一场给他看好了。你放心,不会有什么风险的。到时候杂家会寸步不离的跟着皇帝,以确保万无一失。我们就呆在船上,一看形势不妙,杂家就命令船家开船,溜之大吉,不会有事的。至于你损失了多少兵马,那都没关系,以后杂家都会替你补上,死多少补多少。”最后他很关心似的叮嘱王进贤:“你也一定要注意留好退路啊!你可是杂家的好兄弟呀!”
王进贤:#¥……%&
【1】《酌中志》
六、
连着半个多月的辛劳,王进贤终于带着小皇帝踏上了前往盖州的征程。
望着滔滔的渤海灰蓝色的海水,王进贤痴痴的发呆,他在头脑中反复预演着到达盖州后的军事行动,对于此次军事行动,他心中无底。
不远处,小皇帝和魏忠贤等人正在参观船上的军火,李光春正在进行详细的讲解。好在王进贤为了招待小皇帝准备了以李光春和张岱为首的强大的陪吃陪玩团队,涉及包括军事在内的诸多领域,以满足小皇帝那一颗悸动多变而充满活力的心灵。王进贤突然发现张岱是一个能够引导皇帝的好老师。首先,他是有学问的,能够给皇帝以足够的知识教育,也不至于过分走偏——知识就是力量——世事洞明皆学问,学识广博的人往往心胸博大,心态健康;其次,他又不是那种死板的老学究,只知道之乎者也的八股文,让年轻人烦不胜烦。张岱的学识广博,三教九流都有涉猎,能够让皇帝在不知不觉中获得知识;其三,张岱的年纪也不大,公子哥出身,也十分贪玩,而且玩的也比较高雅。除了不熟悉军事和工业制造之外,实在是皇帝的一个好玩伴。王进贤有点后悔,当初没有发现张岱的这个才能,要是早点把他派到皇帝身边就好啦!不过,这样的话恐怕他就逃不过朝臣将他比为当世的“星吉班丹【1】”之流的诽谤了。现在,看看天启皇帝那张苍白、略显木讷的脸,王进贤心想:时间不多了,给抓紧时间啊!
【1】正德皇帝宠信的藏僧。chap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