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六年,十月五日。
广阔无边的淞沪大地上俨然已凉风习习、秋风肃杀。
日军的铁蹄正轧碾着这冲积平原上的根系与命脉,截至目前,日军在淞沪投入的总兵力,已超过二十万人。
猛烈的攻势下,划岸而守的守备模式颓势尽显。
陈家行的失守,直接表明了,沪宁铁路与蕴藻浜一体化防守的重要性,毕竟,这其间存在一个十分戏谑的情况:
在第6师血战陈家行的时刻,蕴藻浜沿线的第十九集团军没有任何一支部队前往增援,尽管他们之间的路程只有不到八里路。
在这样的情况下丢失陈家行,薛岳如何能接受?
更何况,陈家行面临的是一个师团的进攻,而蕴藻浜仅仅只面对一个重藤支队...
与此同时,昆山、南翔、太仓等地皆在苦战。
巨大的伤亡数字不仅让薛岳震惊,也让远在虹桥的老蒋心痛不已。
最终,军委会决定,退守蕴藻浜,由第十五集团军防守北线,第十九集团军防守南线,两军互为犄角,据河死守,其核心目标则是阻敌过河,死守大场。
....
“委座,十九集团军已经开始行动了。”
虹桥,蒋介石临时官邸。
副司令长官顾祝同递上了一则最新电文,向老蒋宣告了薛岳的执行情况。
“这个老虎仔...”老蒋苦笑一声,无奈地摇摇头,右手扶着自己的手杖,左手顺势举起桌上的陶瓷杯,一杯温水咕咕下肚,随后又是满脸忧郁地看着顾祝同,“对了,墨三,辞修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况?”
顾祝同抵近一步回道:“十五集团军在昨日就已然东渡蕴藻浜,前线阵地群大约三日内修筑完毕。”
“三日啊...”
老蒋微微闭了闭眼,像是在深思,“这阵地,早该建了嘛,居然等到今天?”
顾祝同偏了偏脑袋,解释道:“委座,这也不能怪辞修,昆山大捷,人心悦动,举国上下翘盼胜利,这种情况下,身为军人,又怎会有后撤之心呢...”
老蒋沉了口气,没有辩驳,因为他也如此,昆山大捷后的一周,他看着国内外的赞颂报纸,一种淞沪会战要胜利了的氛围萦绕在军内外,哪里有人想到,仅仅不到两周,战场的形势便急转而下。
日军重新布局,以嘉定为根据,在第3师团、重藤支队的基础上,补充第101师团,酒井支队,加入战场,以期实现对蕴藻浜的中央突破。
这就是松井石根最新的战术调整。
破开蕴藻浜,袭取大场,突入闸北,拿下上海!
顾祝同也沉寂片刻,犹豫一番后,他蹙眉而言道:“委座,麻烦的不是十五集团军,而是薛伯陵的第十九集团军呐。”
“何出此言?”老蒋抬眉问道。
“第十九集团军撤离仓促,到今早时,也只有两个师撤过蕴藻浜,其他师在前线鏖战,难以脱身,我军机动能力逊色于日军,大规模撤退下,容易遭到日军的包围和阻截,伤亡情况可以想象...”顾祝同回道,“更重要的是,薛伯陵准备弃守南翔。”
老蒋没有再出声,抓起电话:“给我接薛伯陵。”
停顿数秒后....
“委座,我是薛岳。”
“伯陵,你们已经到大场了吗?”老蒋整了整情绪,开口十分和气,在顾祝同眼里,就连他的眉宇也都舒展了。
“报告委座,司令部已顺利东迁,集团军各部正依委座军令,均陆续后撤。”
“阻击事宜...”老蒋缓声说道。
“回委座话,阻击之事,由20军承担。”
“杨森。”老蒋微微点了点头,“这是他自己的意思吗?”
“是的,昨日开会,杨军长主动请缨,希望川军留下驻守顿悟寺,杜行蕴藻浜西岸一线,为集团军各部赢取撤退和构筑阵地的时间。”
从老蒋的内心出发,他并不希望整个蕴藻浜彻底失守,拿出一支孤军在西岸和日军对峙周旋,这是他乐意看到的,其他人都没有想到,在老蒋的心中,还酝酿着反攻的计划。
这通电话聊到最后,老蒋还是提醒了一句:“伯陵,撤离事宜不容轻视,应从速进行,切不可与日军纠缠,但是,南翔火车站是沪宁铁路的中枢要点,此地的防务,你交由哪支部队?”
薛岳一怔,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昨日会上,他刚和众将军达成共识,南翔,绝不可守。
“委座,南翔车站固然重要,但南翔,地处蕴藻浜以西,位居嘉定以东南,其间公路宽阔,进退便宜,完全暴露在日军机械化部队的打击之下,与其固守徒耗军力,不若集中兵力巩固河滩。”薛岳端着电话,言辞恳恳道。
“伯陵,这番话不是这么讲滴~”
老蒋则是嘴巴“啧”了一下,在电话那头摆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南翔,虽然不好守,但还是要守,沪宁铁路,是对外沟通的要道,即便我军不能使用,那也不能任由日军长驱直入..”
指挥部内,薛岳和徐崇元对视一眼,薛岳抿了抿嘴,软下声来道:“委座,我这就去布置。”
“这就对啦——”
老蒋心满意足地点点头,“伯陵哪,你要记住,任何时候,我们都要为未来做好准备,如果一味地拱手相让,那淞沪岂有不败的道理?你要好好用兵,如若多打几个昆山那样的胜仗,我相信天平会倾向于我军这边!”
说到最后,老蒋甚至来了情志,嗓音都微微发颤。
啪——
电话挂断后,薛岳蹙眉叉腰,闭了会眼睛,才缓缓落座。
“委座,让我们守南翔。”
“谁的主意?”徐崇元一怔,刚刚那个对视他便觉得有些不对劲,薛岳这么一开口,他眼珠子都要掉了,“朝中有人进献谗言呐!”
“怎么?你想让我清君侧啊?”
薛岳抬眉一瞅,随后又低下了眼眸。
徐崇元扣了扣脑袋,憋出几个字:“薛长官,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你...”薛岳一时语塞。
忽然,指挥部外传来一阵明亮的脚步声,徐崇元一怔,俯首看了眼腕表,时间来到中午十二点半,不禁咧了咧嘴:“人到了。”
“报告长官,作战处中校参谋竹石清,前来报到!”
竹石清整理好着装,腋下夹着一本草绿色的文件夹。
此时的他,正式兼任一处作战处的作战参谋,其核心工作为制定作战计划、地质地形测绘以及协调作战部队调动,甚至,在某些关键时刻,作战参谋需要直接下派至各军各师,真正意义上达到“战术目的”。
竹石清的到来,打破了一个记录。
他是作战处众参谋中,唯一一个中校军衔的军官,要知道,集团军一级的作战参谋,至少也是上校起步。
“老熟人了,就不要搞这一套了。”
薛岳摆了摆手,把竹石清唤了进来,竹石清正襟阔步而入,在其手势指引之下,坐到了与薛岳办公桌垂直而放的沙发上,“徐参谋长应当已经和你说了,你主要负责第2军。”
“是。”
竹石清点了点头,他这一个早上,没有多睡觉,始终在看关于工作的文件材料,第2军虽名义上有一个军,但实际上只有一个半师,其前身是死守昆山的李岩年的第9师。
第9师死守昆山,成为昆山大捷的关键一环,师长李岩年也名正言顺升任了第2军军长,其核心班底,是补充后的第9师外加一个独立35旅。